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週六下班後,趕著到台北車站搭車去豐原,臨時決定南下,沒有座位是預料中的事。售票小姐建議我搭六點多尚有座位的車次,排在我前頭的先生因此改變主意,不過我心心念念著想要快些與他見面,能相聚的時間很短,不願再空等半個小時,便拒絕了售票小姐的好意。售票小姐聽到我執迷不悔的決定後微微了笑,跟我說:「我還是幫妳安排個到中壢的位置吧。」我接過車票並客氣地道謝,二小時的車程能減去一半的站立,說什麼都比全程站著好。

我習慣在月台等候時,聽著MP3、翻閱雜誌、以及觀察周遭的人群。他們從那裡來?為了什麼來搭車?返鄉、公差、旅遊…;他們的目的地又是那裡?一個接一個的猜測假設,讓自己跌落無盡的想像空間,是等車時打發時間的遊戲。我站在柱子旁隨意翻著剛剛才買的雜誌,左前方的兩個男人操著客家話在聊天,手裡拿著微波過的御便當,隨後一位阿婆走進了我的視線,同樣拎著一個御便當向男人問話,我聽不真切他們的對話內容,卻注意到男人切換成閩南語頻道跟阿婆溝通,同樣流利的雙聲帶真的很厲害。

順利上車尋著座位,是靠走道的位置,我坐了下來,剛剛的老阿婆走到隔壁靠窗的位置入座。原本,我對於誰坐在隔壁這事是毫不在意的,不過阿婆蹣跚的腳步撞著了我,讓我不得不多注意她一下。她先是將手大剌剌放在把手上,彷彿乘坐的是舒服無比的頂級按摩椅,然後似乎是想起肚子餓了,拿起剛剛拎著的御便當準備大快朵頤。我繼續以翻閱雜誌作為掩飾,卻忍不住對阿婆的一言一行好奇不已。

阿婆穿著花襯衫、花長裙,當然是不一樣的花色,腳上套的那雙鞋似曾相識,不知道那位長輩也有,頭上始終戴著船夫帽不曾取下。深刻的皺紋及嚴峻的表情,跟老家隔壁的伯婆一樣,不易親近的感覺為她築起一道高牆,讓人不敢輕易跨越她所設下的鴻溝。她試圖拆開御便當外的塑膠套,卻因抓不到技巧不得其門而入,後來她將髮上的小黑夾取下,以尖端戳破塑膠套。吃飯皇帝大,人家已經開始用餐,不好再盯著別人吃飯,我開始專注於雜誌內容的介紹。

雜誌並沒有吸引我太久,因為隔壁不時傳來窸窣聲,讓我不得不轉移視線。我沒有料到會看到阿婆以口就碗的方式進食,沒有筷子或湯匙,直接將嘴埋進便當內取食,加上可能肚子很餓,進食的速度又快,所以產生極大的吸吮聲。像是發現藍鬍子的秘密,我隨即將視線移回,又忍不住心中感受的澎湃,我試圖以深呼吸讓自己平靜,卻徒勞無功。總算,阿婆將便當吃完,打了一聲長長的飽嗝,我才鬆了一口氣。

中壢站到了。

一位先生走來,我認命地將座位讓出;又來了一位小姐,她的位置恰巧是阿婆坐著的那個。她告訴阿婆,這是她的座位,秀出的車票也確是如此,不過,阿婆指著她的座位證,和著濃重地鄉音大聲地說:「這是我的座位,我從台北買的。」(我先愣了一下,那剛剛的男人跟阿婆講閩南語會通嗎),先生幫著詢問後得知,阿婆跟小姐一樣要到台中,抽出她的座位證察看,發現她的座位跟我一樣,僅從台北到中壢,而中壢後無座。

先生告訴阿婆,這個位置她只能坐到中壢,到中壢後便是屬於這個小姐的;不過,阿婆似乎聽不進去,眼前的她表情顯得猙獰,她執忸地說:「我知道這是中壢,這票我在台北買的,這個座位是我的,到台中。」眼看阿婆固執得不肯接受他人的說法,他們決定待列車長驗票回來再作打算。此時,阿婆仍不停喃喃地說,「這個座位是我的嘛…」。

不久,列車長折了回來,小姐將現下的情形告知他,他請阿婆拿出車票,果然車票座位的下方加印了一行『此票過中壢後無座』的字樣。列車長先是跟阿婆說:「這位置妳只能坐到中壢,中壢後就無座了。」說了幾次,當然,阿婆仍是沒有聽進去,重覆跟剛才一樣的話,直說這票她是在台北買的,這位置是她的;列車長拿阿婆沒輒,只好回頭用道德倫理來勸慰小姐,「這個座位的確是妳的,可是妳瞧,她是個老人家,就讓讓她吧。」

列車長邊重覆著「看在她老人家的份上,就讓讓她吧。」邊離開,小姐原先希望列車長給她一個交代的,最終也破滅了,只能小聲無奈地咕噥:「你們這樣很不好耶…」,大家都對霸道不講理的阿婆束手無策。最讓我這個局外人忿忿不平的是,耳背的阿婆見列車長讓她繼續待著,還以為她是對的,露出一副『妳看,沒事幹嘛找我麻煩』的不屑表情。

先生看到小姐不甘心地打電話跟朋友抱怨,便跟她說:「要不,我這位置先讓妳坐。」,小姐紅著臉不好意思地客氣拒絕,卻又忍不住地再打電話抱怨,畢竟遇到這種有理說不清的老人,真的很衰,先生也一次又一次地提出可以『借座』的建議,不過小姐始終沒有接受先生的美意。原來以為這件事到這裡,算是劃下了句點。

過了苗栗之後。一開始,阿婆拿起座位證察看後,跟先生說:「你看,就說這個位置是我的嘛,就說這票是我在台北買的嘛。」先生點頭稱是,隨即轉過頭竊笑,站在一旁看戲的我,看到這邊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,只好望向窗外,慶幸自己快要下車,能夠抽離這個鬧劇現場。後來,我看到阿婆將自己的車票自錢包中取出,仔細地與座位證比對,還幾次地將車票拿近至眼前,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。

我突然有個念頭,阿婆應該是看到了車票上的那行小字,她知道自己錯了,可是剛剛的強硬態度讓她現在下不了台,再兩站就要下車了,是不是要乾脆錯到底?我猜不出阿婆的打算。只見她幾度用袖子將車票蓋住,想要眼不見為淨,望望窗外後又將袖子移開,再次仔細地比對車票及座位證。窗面反射出她的神情,之前的猙獰彷彿從未造訪,僅存的是那跟孩子犯錯後的不知所措一樣。即使我對阿婆原先的行徑頗不以為然,可當她露出無措神情的此時,我也不忍再在心中責備這位老人家。

列車即將到站,我準備要下車,走到車門處等候,不知道為什麼當車門即將打開的那一剎那,我莫名其妙地回過頭去,看見阿婆離開了座位,笑著在走道前進。我被後方的人群推擠著下了車,往前走了幾步,卻還惦著那位個性頑強的阿婆,她也要下車了嗎?我等了一會,沒在月台見著她蹣跚的身軀,車門關起,列車駛離車站,車廂裡頭也沒看到她站立的身影。究竟,她是起身去洗手間?亦或是將座位還給了那名小姐?恐怕是個無解的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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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sandyhsu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