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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前,苗栗的客家人是在元宵節的隔天,也就是農曆正月十六那天掃墓的。甚至在我就學以後都還是這樣,每回寒假結束,全部的學校都開學了,遇到這一天,在苗栗唸書、小我兩屆的表妹,就是可以放個假跟著去掃墓,總是讓在外縣市的我們羨慕不已。後來不知怎的就廢除了,大家都得上班上課,於是多數的人不是改為元宵節後的那個週末、就是清明節掃墓,而我們老家則分為好幾階段,今年元宵節後的週日是掃屋後的墓,裡頭放的是高祖父母、伯曾祖父母、曾祖父母、上兩房的伯公及祖父。

雖說是屋後,其實是山的另一端,得從老家後方沿著「之」字形的小徑而上,跨過山頭後才會抵達,而這條小徑一面是土壁、一面什麼都沒有,最窄處的徑寬約莫二十公分,只容一人獨行,且小徑途中多有崩塌而成的漏洞,一不小心踏空是非常危險的。

高祖父母下有兩房,又各自有兩個兒子,但祖父堂兄中的一房俱歿,不然,第三代應該算有四房子孫。祖父這支,今年輪到父親主事,蓋祭拜所需之三牲禮、香金酒、杯碗筷、掛紙、鞭炮…通通都要準備。這每四年才輪到一次,加上祖母年紀益增,毫不管事,所以該準備的我們都準備了,可是細節總搞不清楚,三牲要如何擺放?杯碗要準備幾組?甚至,父親還買了紅色的香,一拿出來就被隔壁堂伯家斥喝。

母親想說,既然不能用就不要用了,阿三則建議不能用就帶回家、或捐到廟宇去,偏偏小嬸又說什麼帶來掃墓的東西就不能帶回去再使用。平時溫吞的我,其實是很大小姐脾氣的,二話不說,拆開包裝將香點起來。開玩笑,香買來就是用的,買都買了,你說不能用那你就不要用,咱們家人就用咱家買的,難不成我們空手祭拜會比較合宜乎?再說,有這種特別需要注意的事情,為什麼不事先提醒交代,大事底定才在渣呼什麼,一點品都沒有,而且每道禮數也不見得你說的就算數;不客氣地說,你們拜你們的,我們祭我們的,各自心意表述,平時既然甚少往來,此時就別妄想祭出老大哥的風範,沒人想理你的。

今年掃墓,惹了我們家一肚子氣。先不說我們徐家多麼重男輕女罷,要重男輕女沒關係,那男孩子請拿出你們的擔當,盡盡你們的義務唄,結果呢?掃墓的時候,固然是由我們家準備沒錯,但不巧的是我們家生的是四千金,本家的唯一壯丁,不幫忙自家的事,瞧大伯及堂哥在除草,趕忙前去支援,除了嫁出去那個妹妹外,所有的差事通通由我們姊妹來,從家裡將牲品擔到墓前(是要跨過一個山頭的),都是我們女孩子撐的大樑,而我的堂弟們,兩袖清風施施然地緩步前進。

連向來不容易發脾氣的小妹都忿忿地說:「我們家是怎樣?女生當男生用,女生當女生用,那男生是活著幹嘛用的,混吃等死嗎?」是的,我們家的小孩挺好用的,別人家主事,我們自願幫忙,就算不自願也會被媽媽使喚,我們家主事,其他人都可以袖手旁觀,是怎樣?就算是我們家能力太強,也不要這樣輕易讓我們驕傲啊!坦白說,我們家平常在家也是能多懶就有多懶,但回到老家馬上變身為知書達禮的好孩子,這完全是因為「比較」而來的結果,其他人根本沒法比嘛。

我在擺放牲禮時,小叔叔在後頭大放闕詞說,會來掃墓的子孫,僅僅到他這一代,等他百年之後,就不會有人來祭拜了,像他的兒子們,要不是因為他強迫他們來,他們肯定不來的。我不以為然地反駁道:「誰說的?我們每年也都有來啊。」當然,我們都還沒出嫁,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,但就我所知,也有姑婆、姑姑每年都來參與掃墓,從不間斷的。我覺得那是教育上的問題,因為父母沒有灌輸他們慎終追遠的想法,所以他們根本不在乎死去的人,或許連活著的長輩也不在意,因為父母沒有教導他們諸事感恩的觀念,所以他們未曾思考沒有祖先就沒有他們,不覺得這是他們應為祖先盡的義務。不說過去這麼多代的祖先好了,搞不好以後他連祭拜自己的父母都不願意。

我不禁覺得好笑了起來,我們家是多麼重男輕女的一個家族,結果年年都回來跟他們說說話的,是我們這些孫女,反觀這些他們生前疼的不得了的男丁,都心不甘情不願地來,然後隨便呼嚨了事儘速離開。又或是像今年,拜拜儀式結束後等待燒金的時候,兩家的伯父突然大聲爭論起來,為的是土地繼承的問題,詳細情形我並不清楚,只大概瞭解:因為某一代的祖先沒有將土地切分清楚,所以現在的地是聯名繼承,又經過了這麼多代後,他們現在有意去辦切割,可是需要繳交手續費及遺產稅。然,土地切割後並不是每個人都分的到,所以一派認為手續費大家平分,但分到地的人應該要繳所有的遺產稅(包含沒有分到地的人的遺產稅),但另一派的人(就是分到地的人)又覺得手續費及遺產稅都應該要平分。

雙方始終爭執不下。

我們姊妹都感到不悅,要討論這事是應該的,但是有必要在掃墓時、在祖先的面前來相互叫囂?非常不以為然,不過程序依舊得照著辦,於是請徐爸來把筊,徐爸礙於自己是次子,一開始還畏畏縮縮的。我說:「每年他們其他人主事,都忽略把筊這回事,今年輪到我們,我們總該將所有的禮數都做到,盡量做的圓滿。而且他們現在正熱烈討論中,除了你還有誰願意來把筊?」結果,試了很多次,都沒有聖筊,叔公很可愛,他一直唸唸有詞「這次有聖筊了啦」,可惜都沒有如願。

我喚了母親過來助陣,仍是沒有聖筊,猜想是後輩的爭執使祖先不悅,妹妹嘟著嘴唸著:「要是我的子孫在我墓前這樣,我也不會想給聖筊」,隨後母親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叫我前去斟酒,酒一斟上就聖筊了。噗,我們家的祖先果然都是好人,只要有酒都好說話啊!不過也是,對已逝者來說,生不帶來、死不帶去,凡事都是身外之物,有什麼好爭的?不如把酒言歡。

然後燒金,以往我們都會幫忙到底,可今年不,因為堂伯母帶來滿滿一袋,看來是很想發財,但她的子女、媳婦女婿、乃至孫子孫女…全部都在一旁愉快地聊天,我們從來都沒收過她的好處,也沒什麼機會能夠受她的照顧,就連偶爾住在老家的祖母也無,平時我們是不會計較這些的,可這次什麼事情都讓我們不舒服,所以我們將我們帶來的燒完便到一旁休息了。此時突然發現,我的瀏海和眉毛因為剛剛的一陣風都給燒著了,妹妹一開始懷疑的時候,我還不相信,後來經過徐媽的審視判斷,才知道是真的給燒著了,捲捲的、白白的…一碰眉毛就掉下屑屑,瀏海也短到貼著頭皮。妹妹們抱著肚子笑個不停,其實我也覺得挺好笑,妹妹還說──瞧,你的眉毛多粗,這樣被燒到了以後都還是個『有眉之人』。

笑笑鬧鬧,放完鞭炮,掃墓也到了尾聲。以往,大家都會當場剝蛋來吃,將蛋殼灑在墓上(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緣由),或是分些餅乾、糖果什麼的,可今年大家都收的極快,我們也打蛇隨棍上,掃墓落幕。

回家以後,我們相互向母親抱怨,說『當世道的人都怕惡人』,因為沒拜完的香,我們請堂弟拿來拜一拜插入香爐裡,但香的數目太多,香爐放不下,被隔壁堂伯看到,大聲地斥責他說:「幹嘛把香拿來拜?等等跟金紙一起燒掉就好了。」連小嬸都順勢責備堂弟,「誰叫你這麼雞婆?去弄那個幹什麼?」

我自堂弟的手裡接過香,跟小嬸說「那不是他的錯,是我們叫他這麼弄的。」我還是在想要怎麼將香插入爐裡,總覺得已經拜過了,放一邊很失禮,又被堂伯大聲斥喝,搞得我也很不爽了,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,非得這樣大聲兇別人啊?於是我也很不客氣地回他:「那都是已經拜過的香,可以不插在香爐嗎?」結果他馬上轉變口氣,說放一邊就好了,待會跟金一起燒,沒關係的,彷彿是聞名遐邇的四川變臉再現。

母親笑著搖搖頭說:「唉呀,下次回去,家族裡的人啊一定會傳言──那個誰誰誰的女兒超級兇的…」我聳聳肩,不以為意,我又不住在哪裡,有什麼好在乎的?那群鄉愿的井底之蛙,每天聊的能是多有建樹的道理,不就是這些八卦長短、誹短流長?嗟,說了我不痛不癢,才不要當好人被惡人欺,要是因為忌憚這些而被吃的死死的,豈不是更悲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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