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ometimes When We Touch

因為祖母搬回去老家，所以今年過年我們有兩個選擇，一是回老家過年、一是將祖母接出來圍爐；不過，雖說是老家，其實也只剩下祖厝的右廂房而已，根本容不下我們這許多人。於是，母親打電話給祖母，邀請她來台北同我們一齊過年，但是她婉拒了，當母親盤算著，不如我們委屈點回老家吃團圓飯，在別人守歲的時候，我們再驅車回台北，就如同去年之前的那些年，雖然累到不行，但總不能讓她老人家在年節時孤伶伶的。

結果幾天後，小叔叔來電說，祖母決定要到他們家圍爐，問我們要不要一起過去吃年夜飯？不過，我們實在不想在年夜飯後還要舟車勞頓便婉拒了，改為辭歲後一起午飯，卻因小叔叔有事而作罷。

廿四小時，就能讓祖母改變心意，那我們做晚輩的也不好說什麼了。

然後午餐時間，祖母一直叨叨念著還在賣菜的伯父，叫爸爸與三叔邀他來吃飯。打了好幾通電話，他說他走不開，待菜都上齊了他便出現。他一來，爸爸禮貌地說，「大哥，來，一起吃飯吧！」他馬上回道：「我已經在市場裡的麵攤吃飽囉。」三叔接話，「那就嚐些酒吧…」他又說：「我不能喝太多，等等還要回去賣菜，菜還沒賣完呢！」我極少極少會對長輩不敬，但他是少數的其中一名。結果，他一坐下便不客氣地吃將起來，所有的好酒好菜來者不拒，自動自發地盛滿一碗又一碗的湯，彷彿從來都不曾嘗過佳餚。

你以為他很窮？是辛苦賣菜的小販？賺的是辛苦錢？

很多族內的親戚也都這麼以為，沒辦法，因為看起來就像啊。祖母還為此忿忿不平，逢人便道：「你們知道什麼？我所有的兒子啊，他是最最最有錢的，還當到課長，退休後的退休俸，每個月好幾萬，他從來都不用領出來花用，存到現在都不知道有多少了？數都數不盡呢…」

但，真的看不出來他是有錢人，先不論他們的衣著打扮，他們家的地板永遠蒙上一層厚厚的塵，衣服堆在床上永遠不用疊，狗兒隨便跟人坐在客廳的長椅上一起吃飯，你一口、我一嘴，和衣與愛狗共享一張床到天亮是常有的事，想到的時候才需要幫狗狗洗澡，十幾個不知道累積幾餐的碗放在水槽裡，沒有碗可以吃飯的時候再洗……

噢，拉回正題，那天午餐，老闆不再幫我們加湯時，他剛好也吃飽了，說太座打電話來，教他趕快回去幫忙，然後他起身嘴巴ㄇㄚㄇㄚ、屁股擦擦，就走人了，根本沒提到要付帳的事，也壓根兒沒想到他原本該是東道主的。靠，大哥這樣當，不用你教，我也會，只有祖母還惦著唸著「不知道他有沒有吃飽？」

而最讓人生氣的，莫過於出門到祠堂祭祖前，祖母發了紅包給三妹和小妹，就是沒有我的份，還喃喃道「已經在工作的人，阿婆就不給紅包囉」。其實，對某些家族來說，已經在工作的人不領紅包是很正常的事，沒有什麼好抱怨的，可是既然我的堂姊們可以領到出嫁後很多年，那我為什麼沒有公平的對待？她們也都有工作，還是鄉下人引以為傲的老師，不說從來沒有拿過一毛錢回來孝敬她老人家，甚至常常漠視祖母主動的問候，對於這種差別待遇，我實在是氣不過，遑論比起她們，我還是未出閣的孫女。

祖母偏愛大房一家，不是一天兩天的稀奇事，如果大房一家對祖母很友愛孝順，那我不但不會多說一句，甚至雙手奉上白花花的銀子還絕口不提，但是我的伯父從來沒拿錢回家孝敬或照顧祖父母過。婚前，他所有的薪水都納為私用，不管家中尚在就學的弟妹，顧自己去享樂遊玩；婚後，他一家大小都住家裡，勞我曾祖母、祖父母照顧，也未曾拿過半毛錢補貼。而現在，祖母獨居在老家廂房，伯父為她去街上買包米都要算錢，遑論他的子女幾乎不願正眼瞧瞧這位老人家，常常連叫她一聲阿婆也不希罕，可是，祖母每年都會發給他們壓歲錢，甚至連出嫁多年的堂姊沒回來都請伯父代為轉送。

而我的母親每逢過年過節，雙手奉上父親高比例的年終獎金給兩老，就連祖父過世、父親退休後都未曾間斷，除了這些錢以外，母親還會事先買好年貨帶回老家，也不需要祖母另外張羅什麼，我甚至可以不知羞地說，祖母發的壓歲錢都來自我的父母、叔叔嬸嬸們，那就更沒有理由不給我紅包了！如果我今天是個已經出閣的孫女，也許我還可以釋懷些，但是什麼叫作「已經在工作了，所以不發…」？我實在很難接受。

我們離開餐廳返家前，祖母又拿出一個紅包，說要給妹妹們，彷彿忘了她剛剛出門前已經發過了，而且一個紅包也不夠發予兩人，一點不合邏輯，唯一沒忘的是不停地唸著「已經工作的人她就不發…」云云。三叔自祖母手中拿走這個紅包，告訴祖母——「嫁出去的女孩兒可以不給，但是沒有工作的人就不用發紅包這回事。」，要她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個紅包給我才行，祖母沒有反對，但我因為貪杯而在車上呼呼大睡，於是三叔請媽媽將紅包轉交給我。

其實，紅包裡才多少錢？一千、兩千，自己省吃儉用些就有了，而且我們也的確在工作，說難聽點，對有收入的我們來講，平常花用何其多，這點錢連塞牙縫都不夠，我又不是哪種嗜錢如命的拜金女，需要貪這點小財。也不是我那務實至極的大姑，從來都不喜歡接受別人的禮物及關心，對於紅包這樣地奉上發予、或雙向互贈感到非常厭煩，直到有一天，她的孩子們說，寒假結束，所有的同學都有紅包，只有他們什麼都沒有，她才來拜託祖母也給他的孩子們壓歲錢，呿。

我要的只不過是，那天男友告訴我的：「在年節時分，晚輩奉上紅包，是獻上對長輩的祈福，希望他們長命百歲、身體健康，而長輩發予晚輩壓歲錢，則含有對晚輩祝福期許的含意…」罷了。再奢求的也不過是，長輩對諸多晚輩能夠有更平等的對待。